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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屋簷下

我善於在咖啡杯裡用百分之五十的咖啡豆和糖,然後加上另外百分之五十的一種叫做感覺的複雜東西,調製出一種百分之百隻屬於一個人的,無法翻版的咖啡,讓每一個喝過的人都難以忘懷.  
於是這個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在這條充滿了異國氣息的古老街道上開起了咖啡店.可是這個城市卻從我的咖啡店開張的那一天起忽然變得無藥可救起來,天空時時飄著連綿不斷的雨,氣溫急速的下降,梧桐葉落得滿街滿地都是,每個走進咖啡屋的人都好象是從茫茫人海中剛剛逃離出來的樣子,臉上都帶著一種被雨水淋壞了的表情,仿佛都試圖在這間放滿了嬌豔的玫瑰,流淌著溫情音樂,沸騰著滿屋咖啡香的店堂裡尋找到一種取暖的方式.  
氣溫降到零下一度的那天,我的咖啡屋的門被連續的推開了四次,四個神情傷感的女子,在這個又濕又冷的日子裡不約而同的來到了這裡,她們帶著各自不同的愛情,紛紛來到這個咖啡屋簷下躲雨.  
她們對我說,這個世界太寒冷寂寞,所以我們需要一杯好的咖啡.  
珈不羈的長髮,像是被雨淋濕的花瓣,飄然翻飛在我的眼前,臉上還有著被雨水浸染的殘紅,清亮的雙瞳,是東京愛情故事的堅貞和永遠.  
她的頭倚在我面前的吧臺上,用很不解的聲音問我,她說,克,你相信嗎,他還是選擇了那個女孩子,那個只可以為他洗衣做飯溫吞水一樣的女子.  
珈的故事幾乎是《東京愛情故事》的翻版,她象劇中的赤名莉香一樣執著而率性的愛著那個男人,千方百計的瞭解那個男人的一切嗜好,費勁心思的討好那個男人,遷就他不能忘懷的過去,傾盡所愛,赤誠相待,那段時間,珈就象數百年前衣索比亞高熱山區上那群吞下野生咖啡豆後的羊群一樣,渾身散發著被愛情燃燒後的熱情,可是那個感動後的男子,最後還是選擇了前一份平淡的愛情.  
他明明是愛我的,可是為什麼還是不敢接受這份感情?珈的眼神傷感而疑惑.  
我在一杯沸騰的牛奶中倒入深焙的濃黑咖啡,然後加入唯一的調料——少許的鹽,最後我將這杯完全背棄了甜味的異類風格的咖啡推到了莉蓮的面前,我告訴她,那個習慣了一個由各種規則砌築成的世界的男人,容不下你血液裡的一點點離經叛道,為了這樣一個男人放棄一片廣闊而自由的天空並不值得.  
淩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後問我要了一杯經典的皇家咖啡.  
我在杯口橫置了一把特製的湯匙,湯匙上放一塊方糖,淋上白蘭地,用火點燃,放到淩的面前,淡藍色的火光映在她妥帖的香奈兒套裝上,幾絲高貴的CD香水味遊蕩在濃郁的咖啡香裡.  
淩用塗著一層薄薄的蘭蔻魅力之花的酒紅色的雙唇,細細的品嘗著華麗的皇家咖啡,眉眼透出一線只有這個年齡才可以具備的嫵媚,一切仿佛無懈可擊,但是那團火焰早已在她心底無聲的點燃,就象當初拿破崙遠征蘇俄時,在冰峰寒冷的途中,用白蘭地點起火光取暖,然後發明了這種皇家咖啡.  
他是淩一個公司的同事,但不在一個部門,平時難得交往,只是在每月的主管月會上互相點點頭,從沒考慮過誰會成為誰生活中的一部分,更何況兩個人又都是有了各自家庭的人.  
開始有交談時,正是淩和丈夫感情出現危機的時候,日漸平淡而沒有交流的關係常常讓她的情緒異常低落,不願回家,寧可一個人坐在空落落的辦公室裡,對著電腦,長時間的發呆,至深夜才離開.淩本是個敏感的人,太敏感的人總是這樣,老以為有辦法應對一切情緒,真的事到臨頭,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象瓶中的蒼蠅.她對著眼前的電腦螢幕,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這光亮的空間裡,只好任其放任自流.
然後,有一日,加班完準備回家的他,走過淩的辦公室,隔著透明的玻璃門,看到裡面呆坐的神情落寞的她,忍不住推開了門……故事仿佛就是這樣開始的.雖然彼此都維持著朋友式的距離,但她常覺得相處的記憶裡有一點一滴情緒的沉澱,依稀是故事裡愛情的情節.  
直到有一次的主管月會上他的一個方案遭到大部分人的反對,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勇氣她忽然忍不住在站起來力排眾議,為他居裡力爭,加上她在公司的影響力,終於使他的方案獲得了通過.  
那天臨近下班的時間,當她從檔堆裡抬頭時,居然看到辦公室外的他,站在那裡,微微的笑,充滿了感激,空氣中流淌著一絲曖昧的氣息.她想過去,卻又無法動彈,冥冥之中,有什麼聲音在阻止她.隱隱間,覺得兩人間那種情感有點像是黃昏,即不屬於晴朗的白日,也不屬於纏綿的夜色,卻依然在心中不經意的流淌.  
如同此刻淩手中的那杯皇家咖啡的火光,即使跨越半個地球,依然溫暖著不同城市的夜,仿佛是咖啡出現的最初,人們從這種褐色的液體中,找到了一種讓心靈飛翔的方式.
第三個進來的女孩子是思,她穿著拖遝的外套,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來,手裡卻緊緊抱著兩個大大的袋子,直直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很好奇的看著她,問她袋子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居然可以讓她這樣無視風雨.  
"是我原來放在LEE那裡的衣服."  
我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這個有著平凡的名字的女人,這段時間為了想得到這個已經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丈夫,並且另外還有著其他女人的類似于花花太子的男人,做了一連串的傻事,給LEE遠在美國的妻子打電話,在LEE的同事面前以他的妻子自居,想盡一切的方式*迫LEE離婚,直到LEE不甚厭煩的四處躲避,她仍然不死心的盤踞在LEE的公寓裡遲遲不願離去,抵住那個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象染上一種戒不掉的癮,在愛情的道路上顛簸流離,現在她終於開竅了,真是謝天謝地.  
"LEE回來時把它們扔在了門外."  
"什麼?"我拿出一隻300cc的陶瓷杯沖入熱水剛想溫溫熱,思的話卻又讓我的心一冷.  
"同時扔出來的還有我."思的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  
"也好."我將口味溫和的淺烘焙熱咖啡倒入有著精緻花紋的杯中.  
"我沒想到LEE這麼想擺脫我."思的聲音悵悵.  
"時間會很快讓你忘記這段不快樂的愛情."我邊說邊將幾片新鮮的生薑放進杯中.  
"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報復."思的語氣忽然變得憤怒.  
"何必."  
"我要讓他不得安寧."  
"那又如何,你不見得就會快樂."  
"可是我真的很難過."  
褐色的咖啡很快在杯中和新鮮的生薑和解,散發出辛辣而濃郁的芳香,我將這杯幾乎濃縮了全世界溫暖的咖啡雙手捧到思的面前,然後用一把理智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對她說:"一個人的生命一定比他的痛苦長久一些,聰明人是不會戀戀於這樣的戰爭,聰明人只會匆匆的離開,然後重新開始."  
叮噹喝了一口這杯暖胃又祛寒的生薑咖啡,看看我,又低頭喝了一口,然後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落在了杯中,化成其中芬芳的液體,最後,她終於對我乏力的點了點頭.  
小雅推開門的一?那,咖啡店裡的四個女子都有點吃驚,而她臉上的愁容也硬生生的把我心中那句祝福的話給*了回去,這副表情實在不像是一個幾天後就要結婚的女子應該有的樣子.  
"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過去?"是莉蓮的聲音.  
"沒有."小雅沮喪的搖搖頭.  
"你發現了他的什麼秘密,讓你改變了主意啦?"叮噹依然有些紅腫的眼睛由上而下的掃著小雅.  
"也沒有."  
"那你怎麼了?"  
"我只是有些沒有把握,不知道是不是能夠承擔結婚後附帶而來的其它所有,就這樣結婚了嗎,就這樣結束我的單身生活?"  
一句話聽得我們一陣唏噓,這就是貧富差距,愛情面前總有幾人歡喜幾人憂,可是偏偏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讓人氣餒.  
"別想了,一頭紮進幸福堆裡去吧,別猶豫."安雯端著咖啡杯,說得笑吟吟.  
我好不容易找出幾包即溶的三合一咖啡包扔到了小雅的面前,然後向她揮了揮手,小雅終於一臉無辜的推門而去了.  
一陣寒風在小雅離去的瞬間悄然而入,幾個人變得加倍的沉默,一杯咖啡冷了,還會有另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續上,我們仿佛都想在這咖啡的屋簷下見證一種叫做天荒地老的愛.
我不知道除了咖啡,還有什麼東西能夠象它一樣可以和這麼多種感情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我聽說,從十六世紀由阿拉伯人細心燃燒起第一杯咖啡開始,初抵義大利時,曾經被視為"撒旦的傑作",很多年之後才被"受洗成上帝的傑作",一直到今天,在許多人心中,咖啡仍然擺蕩在天使的羽翼和魔鬼的沉淪之間.  
而對於咖啡上癮的人,也許永遠無法想像,沒有咖啡取暖的冬天應該怎麼過.  
於是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午後,這樣的幾個女子不約而同的會聚到了這個咖啡的屋簷下,就象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緩慢》中的那一群死黨撕混在"嘉斯科咖啡館"中,只為了"收集人性的小樣本"一樣,她們也紛紛在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中遇見了愛情,然後,也尋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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