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喝咖啡,是因為戒了煙.
我經常去逛的咖啡店,就在濱江路上.當街橫空出世的招牌上一個字也沒有,倒是有一隻纖巧細膩的手,執著咖啡壺,倒出黑褐的熱氣騰騰的咖啡.讓人懷想起紅袖添香的意境,只是這裡換成了添咖啡.
第一次踏進這家咖啡店,我就發覺上當了.店裡的侍應生一律是男士,哪來的纖手紅袖?
謝鐘說,人家也沒有告訴你這裡是小姐服侍呀.
我說,那不行,他們在招牌上畫著一支女人的手,這是暗示顧客,我們完全有理由告他們.
謝鐘看著我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你現在這幅樣子,像個孩子.我有時候真納悶你怎麼能在這個險惡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這是謝鐘第二次約我,他就對我說他喜歡我,我其實並不在乎他的誠意,但是我欣賞他的態度和勇氣,現在這種男人已經快象史前恐龍一樣絕跡了.下午我們剛大吵了一架,最後他還是讓步了,合同按我的意見作了修改.這時他在桌子底下牽我的手,我嚇了一跳,看了一眼旁邊,他的助理和我的老闆還在旁邊熱烈的討論合同的細節問題.
把手慢慢縮回來,是一張紙條,遒勁的字體,待會在一樓茶座等我.
這是典型的謝鐘,頤指氣使,不可一世.我本來想把字條撕了,再扔進垃圾桶裡,換了一年前,我會直接扔在他的臉上.再一想,我把紙條收進皮包裡,對他嫣然一笑.
等到謝鐘站在我的面前,我已經吃完了兩客香蕉霜淇淋,兩大塊德芙,正在對付最後一塊奶油蛋糕.我擺擺手讓他坐下,把最後一顆櫻桃扔進嘴裡.然後拿出那張字條,說你讓我等你,我已經等到你了,謝謝你的點心.然後站起來揚長而去.
坐在計程車裡我還在大笑不止,司機問我去哪時,我隨口答了金萊利.別人說女人心情不好時,習慣靠瘋狂購物來發洩,我正好相反.今天我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剛牽頭作了一筆大單子,紅包是少不了的了.而且還讓我討厭的人請我吃了一頓甜點.所以一個小時不到,我的雙手已提滿了購物袋.
我是在電動扶梯口被撞上的,手裡的購物袋落了滿地,那個冒失鬼手忙腳亂幫我撿提袋,居然又碰了我的頭.我們倆捂著頭對視,這才發現世界真的是很小.
喂,俠女,一起喝杯咖啡吧.走出商廈大門時,謝鐘對我說.
我說,誰付帳?
他聳了聳肩,如果你覺得問心有愧,願意回請我的話,我倒是沒什麼意見.
當一杯散發著濃郁奶香和咖啡香的卡布其諾擺放在面前時,我更多的是恐懼,而不是品嘗的渴望.
我說,我昨天剛看完一部關於吸血鬼的電影.
謝鐘說,像嗎?不過血可沒有這麼香.
我叫第三杯卡布其諾時,謝鐘叫住了侍者,低聲對我說,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我低下了頭.
卡布其諾對增加脂肪特別有效.
什麼?我趕忙揮手讓侍者走開.
我一直以為每一杯咖啡都是一個獨特的女人.
我說,是嗎?那麼你一定是一個色中餓鬼了?
他聳聳肩,可以這麼說,這個城市幾乎所有的咖啡店,我都去過,品嘗過他們最拿手的咖啡,不過我還是最喜歡這裡.因為這裡女人最少.
我懶的理他.
果然他說,因為這裡都是男侍應,那些庸脂俗粉,不但不應該品嘗咖啡,而且也不應該給咖啡服務.但是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完全配的起這杯卡布其洛的.
我說,我以為你會說我像什麼名貴一點的咖啡呢?這杯卡布其諾才40塊.
在這個城市裡我已經沒有朋友了,男的女的朋友,都沒有了.我一直奇怪這麼老套的故事,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好像是前輩子欠下了這麼一段恩怨,今生要用這夜夜的淚水和失眠來償還.
不知不覺和謝鐘的約會多了起來,我們是相似的人,在殘酷現實的城市裡還保有一點銳氣和天真.哪裡新開了一家咖啡店,或者新來了一個好的咖啡師傅,他總是會打手機告訴我.然後在我下班後趕到那時,他總是靜靜的坐在那裡,讓人感覺好像他以這種姿勢坐了很久,而且情願一直坐下去.
這讓我心裡感覺一點虛榮和平衡,畢竟我還不是完全被人忽視的.我的小小公寓裡,各式各樣的咖啡豆和容器,也多了起來,都是謝鐘送給我的.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試著照著說明書,泡制各種各樣的咖啡.咖啡的香氣充盈整個居室的時候,對著城市的星火,也會有類似回家的感覺在心底升起.
謝鐘說,是啊,咖啡會讓你的房間充滿家的氣氛.所以,將來我要找的妻子,不一定要會做飯,但是一定要會煮咖啡.
我說,明天我就給你把這條消息公佈出去,過不了兩天,你就會有足夠的人手壟斷本市的咖啡行業了.
他說,你敢?你要是敢洩漏出去,我就開始追你.
呃,原來你不是在追我呀?我以為你一直在追我呢.不過,要是你這樣的傢伙追我,我情願出家或者自殺,我笑著說.
他端起一杯熱咖啡,作勢要潑我,再說,再說我就毀你的容.喂,小潑婦,下個禮拜是我的生日,有沒有興趣出席我的生日party呀?
我警覺起來,笑著說,我從來不參加別人的婚禮,生日party,結婚紀念宴會什麼的.搞這些,你不如讓我從這裡跳下去吧.我們正坐在凱悅大廈的頂樓咖啡廳俯覽夜景.
他笑一笑,我有心理準備,知道你肯定不會答應的.放心,只是朋友間的聚會,很隨便的,不會很複雜的.
總是這樣,先是地下的,兩個人互相試探,然後公開在一起.我知道他已經對我的答卷打勾,Pass.但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說,心領心領,下個禮拜公司要派我去北京,有筆大單子.
他說,哈,那好呀,準備給我帶點什麼生日禮物回來呀?
我想起那晚高永的身體,固執的僵硬著.
我說,難道我們之間,連一個訣別的吻都不能留下嗎?
他說,你覺得還有必要嗎?
我說,對於你來說,實質重於形式;對於我來說,恰恰相反.也許這就是我們走不到一起的原因吧.
他說,也許吧,不過已經都不再重要了.
我說,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吻我的時候,被我打了一個耳光.
他笑了笑,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再見.Take care.然後他就走出了門外,拎著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當初他買的窗簾和沙發巾,還有兩管牙膏和一塊肥皂.這是他在這最後的痕跡了.
我想起一件事,叫住了他,我可能馬上要搬走了,你什麼時候來把這張床搬走吧.我用不著了.不過,要快.就定在這週六或日吧.
床是半年前我買的,德國木板,漆是他喜歡的橘黃色.
他猶豫了一下,好吧.我會派人來搬的.
我曾經在心裡設計過無數個分手的場景,比如,在穹頂高聳的教堂,歐式的窗櫺和牆飾,唱詩班悠揚高昂的聖歌聲中;或者,幽雅的小咖啡館,第一次約會的地點,桌上擺著和當初一樣的紅玫瑰,一樣的紅燭微光;或者,乾脆俐落的給他一巴掌,然後把他送的所有禮物,一把火燒光.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原來我和我的愛情都在煙火紅塵,和其他的女子沒有兩樣.他最後一次離開時,就像以前每次離開一樣,仿佛他隨時都會回來一樣.我知道只要自己還住在這間房裡,就免不了這樣的臆想.所以我搬走了,把所有和他生活過的證據和痕跡,全都留在身後,連同我吸煙的習慣.
開始吸煙,只是好玩,高永意外的說我抽煙的樣子很美,有一種墮落的優雅.於是日復一日,逐漸上癮,和長期熬夜留下的黑眼圈一樣揮之不去.
戒的時候也很難受,直到我發現喝咖啡的最大好處,就是我可以不再想抽煙.
是不是每個女子,在決定接納一個男人的時候,都會附帶接納他的某個習慣?
記得安妮寶貝的《十年》裡,他對她說,你讓我的感情殘廢,你讓我失去了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是屬於我的格言,像高永和我,當他離開我的時候,我不再相信愛情,在這個世界上.不過,也許會有咖啡似的情人,相伴相依.就像在寒夜裡執一杯在手,暖融融的仿佛心火在燒,驅散心頭冰封已舊的落漠和孤獨;輕淺的抿一口,掠起額發微微揚眉轉首窗外夜都市,冷眼看繁華. |
